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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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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大早上饑渴難耐?◎

夜幕時,街道的燈都落了下來,海島夜晚的風很涼爽,還帶有濕鹹的氣味。路上行人稀少,店家慢慢打起了盹,到了下半夜,冷風時不時卷進來,守夜的店家揉了揉眼睛,起身去關窗戶。

門口坐著一個青年人,店家迷迷糊糊,忽然楞了一下。他探頭去看,“賀公子?”

青年人轉過頭來,清瘦的下巴上有一層青色胡茬,他撐著地坐起來,“楊老板。”

店家趕緊稱一句使不得,連忙開了門請青年過去,“賀公子來這裏怎麽也不和我說一聲?”

楊添十分敬仰賀思竹,五年前他的兒子貪玩沾惹了不幹凈的東西,夜裏被鬼魅魘住,找了許多師傅來看也沒成,還是賀思竹路過,給小子餵了符水,才叫那食夢的小鬼不再作惡。

楊添不清楚他的來歷,據他自己說他是某個青觀的修士。

這個賀公子每年都會來南濱,楊添在小時候就看過他,他那時便是這副模樣,現在楊添三十多歲了,賀思竹還長這個模樣。

據說他的發妻在南濱海難裏喪生,所以每年的六月初五和十一月十二他都會來此處。六月初五是他亡妻生辰,十一月十二是亡妻忌日。

不過今天才五月二十九,離六月初五還有幾天時間,他怎麽今天就來了?

店家也不多問,他給青年人倒了一杯清水,又包了幾個饅頭,“賀公子,您先在我客棧裏休息一晚,明日再去南濱海角吧,也不急這一晚。”

青年人清瘦,他接過碗,喝了幾口水。他喝水的姿勢很文雅,稍有眼力的人就能看出他舉止不俗。楊添是人精,這些年形形色色的人見得多,更是清楚賀思竹背景不俗。

這個青年異常清貧,他收下了楊添的饅頭,並道了句多謝。

在楊添的記憶裏,賀思竹一直是年輕且精神的,但不知為何這一次他覺得賀思竹變老了,並且背也比以前彎了許多,精神狀態也很糟糕。

“賀公子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?”楊添道,“賀公子,現在離六月初五還有幾天,你要是不嫌棄,就在我這裏住幾天,休息幾天再說。”

賀思竹搖搖頭,“這次六月初五我就不去南濱了,我還有別的事。”

這還是他頭一次跳過了亡妻的生辰,楊添心中起疑,卻也沒問。

賀思竹並沒有住下,他喝完了水,向店家道謝,隨後背著輕薄的行囊離開。晚間的海風時停時起,楊添添了燈油,迷迷糊糊地靠在一邊又打起盹來。

千機閣不在南濱,離此處有十萬八千裏,兩個人趕了一天的路,眼看著天黑了,便找了一處山腳休息。

這是一處荒野,前後左右都沒有客棧。姜見青找了塊平坦的地方坐下,“我一直不知道人間多大,等自己趕路了,才知道人界無邊,和天之極一樣。”

正是日暮,天邊浮出一縷金邊,姜見青估算了一下行程,如果繼續這麽走,大概到明日午後就能到千機閣。

去千機閣主要就是打聽兩件事,第一就是七八十年前南濱那一帶有沒有漂亮的姑娘失蹤,其次就是南濱這一帶是不是發生過什麽大事,否則不可能裴陽宮那邊也查不到李袖的蹤影。

上半夜應如流守夜,姜見青睡得迷迷糊糊,忽然間聽到“轟”的一聲,她驚恐地看著應如流。

應如流往篝火裏添了一根柴,聽到聲音皺起眉來。姜見青松了一口氣,應如流沒大的反應,證明沒有什麽危險。

但這聲音很大,好像是有什麽東西掉下來了。

從草叢裏慢慢爬出來一個人,穿著青衫長衣,模樣清瘦,倒不像是什麽登徒子,也不像什麽危險人物。姜見青看到他扶著樹晃晃悠悠地站起來,雙眼烏青,像是很久都沒休息。

青年人抱拳向姜見青道歉,說自己趕路路過此地,因為體力不支掉下禦劍,驚擾了二人。

姜見青:“……”

這是有多急,才這麽不眠不休,把自己折騰成這樣。

青年人瘦削的身影被篝火映在地上,形成散落的光影。他盤腿休息了一會兒,隨後拿出帕子,擦了擦自己的劍。

他的劍很漂亮,不同於他的清酸。劍通體澄透,在火光裏散出別樣的光彩。這少說也是仙品。

唯一美中不足的是,那把劍缺了一道口,應該是被某種更烈的武器所傷,切口平整且狠厲。

他很用心地擦著他的佩劍,從他的空洞的眼中,姜見青看出一絲溫和來。

等休息夠了,青年人又向姜見青他們道了一聲抱歉,隨後抱拳起身離開。

炭火“畢剝”一聲響,姜見青捧著應如流烤好的紅薯暖手,她望著遠去的那個人,心裏生出一絲疑惑,“他走得這麽急,應該是去見很重要的人吧。”

“他時日無多了,所以才如此匆忙。”

“啊?”

“他受了很重的傷,是陳年老傷,身上還有數十種毒,這些毒根深蒂固,又和那些傷相互作用。這一切都會造成他壽命不久,偏偏這個人心志堅定,能扛住這一切。換一個意志薄弱的,恐怕早就沒了魂命。”

應如流說這些話的時候不悲不喜,目光平靜沒有波瀾。姜見青望著他楞了一會兒,“你怎麽知道?”

“看出來的。”

他望火裏丟了幾根柴,火焰燒得更旺一些,但姜見青絲毫都沒有感受到暖和。她心不在焉地看著遠去的那個人,不知道他心裏有什麽樣的掛念,才走得如此跌跌撞撞。

應如流問,“怎麽了?”

忽然覺得人的一生很艱難,活得那麽短暫,卻要背負很多東西,以至於奔赴死亡的路上都如此匆匆忙忙。

姜見青沒說話,但應如流卻了然。他道,“換個角度想一想,人這一生很短暫,卻也體會了很多東西,比某些漫長而無味的生活好很多,不是麽?”

“一個人,生老病死,悲歡離合全部都體會過,直到七情六欲的滋味,有厭惡的東西,也有向往奔赴的意願。”應如流望著姜見青,“你與我,或許都沒有這種為何物拼命的勇氣。”

姜見青沒再說話,但到底是嘆了一口氣。她問應如流,“你怎麽看出來他病入膏肓了?”她雖是神女,許多東西無師自通,但論卦象與看人方面,遠遠不及應如流。

應如流教她看相。

流星從頭頂劃過,人間四季如此分明。夜半的月光仿佛也染上了清霜,遠處傳來寺廟敲鐘的聲音,整個山林寂靜得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。

姜見青一遍又一遍重覆著應如流教的口訣,她學東西很快,幾句之間,應如流所教的東西便讓她背得滾瓜爛熟。

但應如流教的口訣很怪,每個詞每個發音她沒聽過,但連在一起卻有莫名的熟悉感。姜見青問應如流這些都是什麽意思,應如流說口訣很多都是古語,是上古時期沿用下來的。

上古時期靈力滂沱,各路大神對靈力的運用也是各顯神通,所創作的口訣比現在要多很多,沿用下來被人所熟知的很少。

“你這些都是自己學的麽?”應如流的師父末回已經仙隕多年,且末回為武將,對於煉器與醫藥之類的術法並不精通。倒是聽說應如流的兩個師兄驚才絕艷,都是煉器、醫術、咒法之類的天縱奇才。

不過自從末回仙隕,那兩位師兄也隨之而不見蹤影。不過天族仙者崇尚自由,不喜束縛,閉關修煉游歷人間者比比皆是,因此這些年他們不露蹤影也無人問起。

應如流沒接話,他翻了一頁書,教姜見青下一個術法。篝火的火光籠在他的側臉上,光亮不大,將他的側影映得輪廓很深。

不得不說有些人就是老天爺追著餵飯吃,不僅天資絕艷,人還勤奮努力。姜見青望著他很久,應如流眼也不擡,“怎麽,我臉上有東西給你讀。”

姜見青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,她重覆一遍方才應如流教的古語,這是一句巫族語,應如流的嗓音很低,說出來很好聽,姜見青重覆幾句後記住了。

念完這一句,她又挑了其中的主語,由從應如流方才教她的幾句話中各挑出幾個字,組成一句新的話。

應如流翻書的手一頓。

難道是話的順序不對?姜見青將這幾個字又反覆排列組合一遍,應如流的眉頭越皺越深,“你將你們神族古語與巫族古語混在一起?我教你這麽用的?”

他面上一片冷靜,但是卻在女子看不見的角落微微翹起唇角。

姜見青所用的古語一部分出自昭族,另一部分是現學現賣,連在一起讀是四不像,但應如流聽出了裏面的意思。

公子如玉,世間無雙。

這是一句很俗套的誇獎,古語的聲音低沈,說起來卻有種別樣的質感。

男子面上冷冷,心中卻泛出一絲奇怪的暖意。

接近破曉,姜見青靠著樹,迷迷糊糊睡了過去。應如流脫下外衣,蓋在她身上。

女子離得很近,近到應如流能看到她臉上細小的絨毛,近到他能聽到自己慢慢恢覆過來的心跳,近到他看到她便能想起過往與他有關的種種。

應如流第一次見到姜見青,她偷偷在穹蒼界抓螢蟲。穹蒼界並不排斥她,但是應如流仍舊感應到外人的氣息。

那段時間,剛吞噬了兩

PanPan

個師兄不久,他很不舒服,心中躁郁,只想殺人。偏偏凰谷那一群不知死活的人一個跟著一個過來送死,既然他們想早點歸極樂,他不排斥順水推舟。

除了凰谷那幾個,應如流還發現,每夜入夜後的第三個時辰,會有一個人溜到穹蒼界邊緣地帶抓引魂螢。

前半生中,他見過很多種人,形形色色,或為利來,或為利往。而與他深交親近之人,也只是想取他的命。於他而言,人多是無恥且卑鄙的,至少在他周圍,他所遇到的熟知的所有人都是,無一例外。

但姜見青不是。她很簡單,每天都來抓蟲,穹蒼界那麽多天材地寶她看也不看一眼,只是抓引魂螢。抓到新的蟲,她還會將昨日用過的、沒有靈力的蟲放飛,再給它們餵點仙露水,嘴裏多念叨兩句“多謝多謝”“辛苦辛苦”。

那段時間可真難熬啊,以至於應如流現在回憶起來,眉心都掛著冷霜。他每天無聊極了,無事的時候便坐在穹蒼界的雲海裏看霧氣,偶爾會等一下那個夜半準時來的小姑娘。

後來她不來了,因為她看到他殺人了。

或許不是他殺的,那段時間,他有時候是自己,有時候還是會被兩個師兄奪去神智。大部分時間他還是自己,但那個時候他記不清了。但不管如何,他確實讓姜見青撞見了他在月黑風高夜讓一群人死在沼澤地裏。

他將她打飛出去,後來還謊稱是穹蒼界神意所為。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害怕讓她看到那一幕,就仿佛是她看到了他這樣不受控制的一面,就看到了他骯臟不堪的過往一樣。

被甩飛出去後的姜見青果然不來了,應如流去找過,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去找。他後來想想,可能是那段時間太痛苦了,時間過得太漫長,所以想找點事做。

他發現她來自天之極,她去穹蒼界找引魂螢是為了給她兄長療傷。每日入夜第三個時辰到,是因為從天之極趕到穹蒼界,需要三個時辰。

應如流不是個喜歡回憶的人,他不喜歡動用太多的感情,多餘的情緒只會讓他不舒服,後來六感慢慢褪去,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動用六感了。

遠處的天慢慢亮起來,應如流俯下身,想去量姜見青的手腕,欠她的芥子鐲還沒有還,趁著她現在還沒醒,看看如何尺寸吧。

姜見青睡覺有個習慣,喜歡把手環著抱在自己腰上,所以等她睜眼,看到應如流摸她,整個人徹底震驚了。

兩個人大眼瞪小眼,空氣都在此刻凝固。

姜見青:“???”

應如流:“……”

他沒做什麽,不必心虛。應如流一臉坦蕩,他去收自己的書。姜見青突然伸過頭來看,“我天應如流你看的什麽書,給我看看,大早上你這麽饑渴難耐?”

這回成語用對了,應如流:“???”

作者有話說:

應如流:栓Q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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